发布于:2014-01-16 已被阅读:67次 【书评园地】 : 人文社科
西东合集
作者: 袁志英

歌德20多岁时读《古兰经》,那富有诗意和节奏的语言深深感染了他。为读原文,他甚至学了阿拉伯文。1773-1775年他在撰写《原浮士德》、《普罗米修斯》 的同时,还写了《穆哈默德》。 狂飙突进运动初期,他写下了著名颂诗《普罗米修斯》,从中可看出,他是个泛神论者。所谓泛神论,是说“神和世界是一回事”,其意在于取消神与世界的二元对立,说白了就是无神论,羞答答的无神论。歌德时代,公开承认自己是无神论者,会为世人所不容,甚至会受法律的追究。歌德的自然哲学思想与伊斯兰教的基本理念有不少契合之处。歌德一生一世有种强烈的使命感,天降大任于他,作为诗人而行吟于世间,诗人先知乃是其宿命。他以为,历史的进程冥冥之中似乎被操弄。这样的宿命论在伊斯兰教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 1806年拿破仑攻打并进驻奥尔施泰特和魏玛,蕞尔小邦的魏玛公国几乎陷于灭顶之灾;1813年莱比锡大血战拿破仑大败亏输。故国的纷乱不堪,挚友席勒英年早逝,妻子克里斯典娜疾病缠身,他本人也为关节炎所困扰,歌德只觉得百无聊赖,有时做点科学研究打发时日,文学创作几近中断。这时他的目光转向东方,决定“逃亡”:“北方西方南方/分崩攘攘/王座倒坍/邦国震荡/逃吧/逃往纯洁的东方/领略始祖之国的风光/爱情美酒歌唱/基色泉就是你重返青春的琼浆/”所谓“逃亡”,是指622年7月15日穆哈默德从麦加逃往麦地那,此乃回历纪元的正式起点。基色是摩西同时代人,相传为生命泉的守护者,波斯诗人哈菲兹受饮基色泉而获取第二次青春。歌德在此表明,他要从污秽不堪的西方神游到纯洁的东方。 1814年战争结束后,他开始阅读14世纪波斯诗人哈菲兹诗集的徳译本,一读之下,立即为其吸引,仿佛发现了一个崭新的诗歌世界,从此便迷上了东方的诗歌,也大大激发了他的诗兴。在妻子的鼓励下,开始美茵-莱茵地区之游,两次回到他的出生地法兰克福。在威斯巴登温泉沐浴疗养,身上的病痛也霍然而愈。结识玛丽安娜·维勒梅尔夫人,两人情投意合,相见恨晚,他像是饮用了基色泉,重返青春年少。1815年和1816年两年,歌德妙思泉涌,诗兴大发,写出大量抒情诗,1819年集辑出版,名为《西东合集》。诗集最大特点是西东结合,以西为主。德国的美茵河变成了能使人返老还童的基色泉,玛丽安娜·维勒梅尔成了哈菲兹诗中的苏莱卡。在这里穆斯林文化得到充分的尊重与展示,西东方平等交流,平等对话,全无一丁点儿“欧洲中心论”的霸气,充分体现了歌德“东西方文化是孪生兄弟”的观点。 歌德借苏莱卡之口说,“万物都要在真主面前永生,爱我心中的真主吧,在此俄顷”(钱春绮译)。面对充满东方异国情调的《西东合集》,难怪有人称他是“阿拉伯人”抑或“穆斯林”。 《西东合集》还是传达歌德和玛丽安娜·维勒梅尔之间恋情的红娘呢。玛丽安娜对歌德的诗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在朗诵歌德新诗时,她竟然能当场作诗加以回答,她和歌德展开了诗的对话。歌德从来没有遇到过有着如此才情的女子,其美学诗情可与他本人相伯仲。应该说玛丽安娜也参与了《西东合集》的创作。歌德和玛丽安娜对此严守秘密,后经专家学者考证,明白无误地发现了玛丽安娜的参与。 歌德感受到巨大的幸福,两种基本不同情爱形式集中于同一个女人身上。歌德将女子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种类型的女子,如冯·施坦因夫人,肉体上有距离,可在精神上却能达到水乳交融的地步。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却要鸿雁传书多达一千多封,而没有任何的肌肤之亲。他妻子克里斯典娜和他与之初试云雨情的罗马恋人浮斯廷娜则属于第二种女性,两性上肉体接触的幸福也能使其忽略精神的距离和陌生。而玛丽安娜·维勒梅尔对歌德来说则是精神幸福和肉体幸福统一起来的女性。然而两人生活的现实,各自配偶的存在,这种爱情也只能化为《西东合集》中的诗句。对他们二人这也是一种独一无二的幸福。 歌德曾把妻子比作常春藤,妻子爱他没得话说,但也把他缠得几乎“窒息”。而玛丽安娜和他那么心有灵犀,配合默契,不由得使他联想到银杏树叶。银杏原产我国,1745年输入欧洲。银杏树叶呈扇形,中有缺口,像两片叶子连生,既可一分为二,又是合二而一。歌德把海德堡古花园中一株银杏树的叶子赠给玛丽安娜,以表示两人心心相印。他还曾以《银杏》为题写诗一首,收入《西东合集》。 歌德心目中的东方,不光是波斯和阿拉伯世界,还包括中国和印度。他曾读过中国二三流的小说《玉娇梨》和《花笺记》,这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他由此想象出中国人的生活状态和道德观念。1813年末,他曾写信给朋友克内伯尔:“我如同将这个重要的国家捡起,将它和其他国家分开,以便我处于困境之时,就像现在这样,逃避到那里去。这样我,哪怕只是思想上,就会存在于一个全新的状态,这对我起一种疗治的作用。”“这个重要的国家”指的就是中国。设若当年他读了《红楼梦》,以他那博大的胸怀,厚重的学养,敏锐的目光,他会喜欢和欣赏这部旷世杰作的,那么《西东合集》里出现贾宝玉和林黛玉诸人也未可知。歌德一直念念不忘中国,1827年他写下了《中德四季晨昏杂咏》,共十四首诗。其中第八首是这样的:“暮色徐徐下沉/身边都已变远/金星美好的柔光/高高地最先出现/一切都游移不定/雾霭蒙蒙地升起/一片平湖反映夜色阴森的寂静/在那可爱的东方/我感到月的光辉/柳条袅袅如丝/戏弄着树旁湖水/透过阴影的游戏/颤动卢那的媚影/眼里轻轻地潜入/沁人肺腑的清冷.”(冯至译)。《杂咏》 曾引起里尔克的注意,他特别称赞富有中国情调的第八首是最精彩的诗句。 《西东合集》起初在德国遭受冷遇,海涅却独具慧眼,说它“充满了鲜艳夺目的短诗,坚实有力的格言,包含着东方的思想方式、感情方式”。《西东合集》是一部大书,它植根于普世的人性之中;它还是文学全球化中的一段佳话,怪不得歌德率先提出“世界文学”的概念。《西东合集》也是歌德的一个避风港。在反拿破仑的民族解放战争中,爱国主义的情怀逐渐演变为民族主义的狂热。歌德置身事外,对他的德国同胞冷眼观察:“从来没有什么东西像对拿破仑的仇恨那样将他们团结得这么紧密。”而他的目光看向东方,他想得更深更远。“东方纯洁”这仅是他的浪漫主义的想像,然而有没有这种想像可大为不同。

分享到:
摘自: